作者
杨媛
文章来源
丁香园
排版
博雅
写在前面
就在陶勇医生接受采访的当天,内蒙古呼和浩特又发生了一起恶性伤医事件。
据鄂尔多斯警方3月21日晚通报,3月19日,内蒙古自治医院38岁的女医生汤某为患者治疗时,被对方刺伤,嫌疑人已被当地警方刑事拘留。所幸,被刺女医生意识清醒,生命体征平稳。
发完上一条微博后一小时,陶勇医生又发了一条长微博,他表示:
“这两个月,白衣天使奋不顾身,在病毒面前毫无畏惧。如今却倒在砍刀之下。怎不令人扼腕痛惜!伤医事件,不是医生和患者之间的战斗,是医生和患者携手需要共同面对的战斗。”
以下为丁香园原文:
年1月20日下午,医院眼科医生陶勇被自己诊治过的患者砍伤,导致左手骨折、神经肌肉血管断裂、颅骨外伤、枕骨骨折、失血毫升。
而后陶勇接受了长达7个小时的全麻手术后苏醒,那是他人生中所经历的最大的一场手术。
现在距离那起残忍的事件已经过去两个月,面对媒体,他少有抱怨,多有感恩,但陶勇曾在文章里坦承「这段时间,是我人生最为黑暗的低谷。」
3月19日晚,陶勇分享了他的经历。
01
当身份从医生转变为患者,
我不会要求大夫给我一个最终答案
现在身体恢复得如何?陶勇:现在还在做针对左手的康复训练,按摩,通电,手指的锻炼游戏,比如抓木棍、小球,抓起来还费点劲。按摩是用手推瘢痕,将肉和皮分开,把僵硬的关节掰松,刚开始按摩的时候会疼,后来就好一些了。
这样的康复训练每天两次,每次2~3个小时,其余的时间自己也会有意识地训练。
除了左手,有时候会头疼,因为以前的腰伤,也不能坐太久。
医生说大概什么时候可以恢复?最好的情况是恢复到什么程度?陶勇:现在线都拆完了,康复训练至少还得半年。至于恢复的好坏,因人而异,结果不好说,看个人情况。就跟小孩上学似的,最好的结果是考上哈佛,事实上绝大部分人都考不到哈佛。
这个东西咱们不能去猜测,所以现在不说结果,只能是尽量科学地训练,就跟小孩上学似的,考到哪儿就在哪儿读。
所以您对结果不会抱有太大的预期?陶勇:站在患者的角度,总是希望预知结果,但是站在医疗的角度,事实上不可能去预测结果,每个人的情况不太一样,所以就尽量地配合治疗就好,不去强迫大夫说一个最终的结果。
眼科手术非常精细,对手的灵巧度要求很高,有想过可能以后不能再做手术了吗?
陶勇:不能做手术就不做手术,那有啥?不能做手术的人多了。人生有很多选择,可以做科研、做慈善。你现在要问我具体选择什么,我也不好说,因为万一我又能做手术了呢。
现在的生活跟以前相比有什么变化?陶勇:应该来说更好了,我更开心了。原来生活多烦,天天卷在各种不开心之中。以前每天看6、70个病人,累个半死,中间病人还得跟你吵几架,完事了还不理解你,记一肚子的气。还有单位的各种事,现在好了,很清净。
我这两个月睡得可好了,每天睡够8个小时,睡眠质量高,以前只能睡6、7个小时,而且睡眠质量不好,心里装着事情总是睡不好。这俩月也不做噩梦了,原来上班的时候老做噩梦。
因为我面对的是很复杂的眼病,心理压力本来就大,病人还不理解。选择了医学这条路,患者可能会觉得你挣好多钱,但事实上真的就是一种奉献。
原来绷着,现在反而放松了。陶勇:对。其实就有点像一个妈妈带孩子,孩子整天闹,然后这个妈妈稍微管一管,这孩子的爷爷奶奶还得说这妈妈,吃力不讨好。如果哪天这小孩出去旅游,或者干嘛去了,放了一个很长的假,你想这妈得多舒服。
清醒过来后,您在人前表现得很乐观,就没有脆弱的时候吗?陶勇:还好,没有很想不开,这个事发生就发生了。
面对灾难,大部分人一般有这样几种反应:一个是懊悔,我那天为什么要呆在那里,不在那不就没事了吗?我那天怎么不跑快一点?可世界上没有后悔药吃。要么就仇恨,我对他那么好,他怎么恩将仇报。要么就怨愤,为什么是我。这几种负面情绪我都还没有。
您本身是很平静的人?陶勇:我原来不觉得,以前我觉得大部分人可能跟我一样,现在我才发现大家跟我不一样。我好像我是平静了一点。对这件事,没有太大的心潮起伏。
以前看到伤医事件,会觉得惋惜,遗憾和痛心。当这个事情发生在自个儿身上了,我反倒比较平静,发生也就发生了。
陶勇给患者做检查图源:受访者供02
葡萄膜炎领域是一块硬骨头
十几岁的时候,您亲眼目睹眼科医生从母亲眼里挑出白色的结石,那是第一次接触眼科医生吗?陶勇:倒也不是,我妈的眼睛不好,老磨,医院也有眼科医生给眼药水。那次是去南昌看眼科。为什么印象那么深,因为原来没见过眼睛里可以取出那么多结石,几百颗肉眼可见的细小结石,对我的冲击是比较大的。
年您从江西考入北大医学部的时候,最初有遇到什么困难吗?陶勇:自卑感,因为北京的同学都有一些才艺,吹拉弹唱,而且英语很好,所以我肯定有一种压力。但后来还好。
您当时是临床医学院里唯一一个保研眼科的学生,为什么对眼科这个执着?陶勇:觉得眼科挺有意思的,人有90%的信息都是通过眼睛获取的,眼睛又跟物理学相关,跟光学相关,把眼睛治好了,人的幸福指数是提高最多的。
您在硕士和博士期间有自己养猪?陶勇:那时候做实验,要到昌平的中国农业大学小型猪总站去买猪,当时住在北航门口坐公交车,一直坐到终点站,下了公交车还得坐很久的面的,才能买到猪,买完医院的动物实验室,然后每天得自己爬泔水。给猪打扫,前前后后折腾了得有三个月到半年。
当时反正一切都要靠自己想办法,包括给动物麻醉,麻醉还得上西直门的动物园兽医站去借。
其他同学都是养老鼠,养小白兔,我因为当时的课题跟一个眼底手术有关,需要眼睛大一点的。
在您进入葡萄膜炎领域的时候,这一块在国内相对空白吗?陶勇:国内搞的人少,确实因为这部分人病人多,大部分病人比较穷,还复杂,用药的危险性也大,所以才选择搞这个的。
您对学科交叉的领域比较有兴趣吗?刚刚说为什么选眼科也提到这一点。陶勇:对,交叉学科的领域容易研究出新的成果来。
有艰难的时候吗?陶勇:一直都很艰难,这是一块不好啃的硬骨头。
早期的难点是技术障碍,因为经验没有积累到一定程度,技术治眼病本身就是个挑战,当时整体技术都不高。
后来经验丰富了,眼病治起来得心应手,但是发现病好治、人难缠。
如果这个病简单,那也好说,但是葡萄膜炎涉及免疫系统,本身就复杂,疑难,很多时候,我们得和患者一起摸着石头过河,治疗的时间跨度也长,所以患者和医生之间的信任和配合就至关重要。
这过程就好比开车,如果副驾驶的人信任你,开到目的地问题不大,如果副驾驶的人不信任你,还各种指挥,这车就没法开了。
还有经济方面的困境,因为很多患者没钱,不能给他用贵的药,然后还要做大手术,你怎么办?具体的问题太多了。
所以您以前在门诊的时候,会花很长时间跟患者解释治疗背后的原理吗?陶勇:只会简单介绍,如果感觉患者依从性不好,可能就直接建议让他不要成为我的病人。
打个比方,就像你是卖电视机的,你如果说我问你遥控器怎么用还行,但是我如果非得要你给我解释电路的原理,你会跟他详细的解释电路原理,从小学物理开始讲起,你也不会对吗?那是超出了可能性的。
还是有患者让您印象深刻。陶勇:对,也有很多患者信任我,跟他们就像是同一个战壕里的战友。
陶勇给患者做检查图源:受访者供03
人生的意义是能在
眼科领域做出原创性的贡献
您曾写到,「精准医学的理念必将贯穿眼科,这就是我的信仰。」精准医疗在眼科中是如何应用的?陶勇:现在眼科在精准医疗方面还比较少,目前主要是经验主义,容易犯错,所以说从治疗方面来说,误诊误治率比较高,但是因为现在的科技手段非常先进,就像新冠肺炎一样,都得先测一下核酸,同样的道理。
我相信,在眼病治疗方面,未来一定也是会利用分子手段去快速准确地把握病原信息,从而及时地给予诊断性、针对性的治疗。
比如河南一个7岁的孩子眼睛突然斜了,当时四处找也找不着原因。后来我们给他进行了眼内液检测,发现是一种寄生虫,弓蛔虫,然后给他进行了手术,后来眼睛就慢慢好了。
这样的例子很多,在其他地方误诊误治,最后通过我们的检测发现病原是病毒、是寄生虫,或者是恶性肿瘤的。
您在《眼内液检测》一书的的后记里写到,「丧失了生命的意义,才是我最害怕的事。」您觉得生命的意义是什么?陶勇:人生的意义就是在眼科里面做出原创性贡献,就像汤飞凡发现沙眼衣原体那样的原创性的贡献。
您现在做的眼内液检测技术也属于原创性的贡献吗?陶勇:算是,因为国内做的人比较少。
除此之外,您还在做哪些研究呢?陶勇:在研究往眼内注射药物的药物载体,这块是跟其他机构合作的。
陶勇年获得首都十大杰出医生称号图源:受访者供04
作为伤医事件的幸存者,
我有责任呼吁社会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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